所谓破产,也是一场精心谋划好的骗局。
任谁也想不到,只是一次简单的培训行为,但从被忽悠报名长期课开始,家长就陷入了要不回来钱的风险中。拖延、转校、篡改合约乃至减少公司注册资本,一步一步,都为其卷款跑路做足了准备。
作者|华宇
编辑|廖影
不知从何时起,家长给孩子报名培训机构开始变得胆战心惊,稍不注意,就会掉进机构设好的坑里。
1月初,在北京的文娟花了16000多元钱,在家附近的慧读国际,给儿子报了个为期5个月的课程。
最开始,她觉得这个做法无比明智。毕竟大儿子马上要上小学,而之前上的公立幼儿园,对于类似拼音这种知识涉猎极少,参加一个线下幼小衔接课程,既可弥补知识上的不足,又能让孩子养成良好作息。
但后来,这个课程几乎成为她苦闷烦躁情绪的全部来源。
踩坑
问题暴露在3月。
合同约定的授课时间为3月1日-7月31日,正好衔接上小学开课时间。由于疫情原因,线下无法正常复课,考虑到报课初衷,文娟认为再拖下去很难完成幼小衔接任务,于是她在3月15日第一次跟慧读国际提出了退费的意愿。
慧读国际旗下涵盖了4-15岁高端少儿英语、儿童成长中心、国际游学营及夏令营等产业,目前在全国开设有70余家。文娟是在慧读国际马家堡校区报的名,这是一家加盟机构。
她本以为这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毕竟在当初签署的相关合同中,慧读国际有退费承诺。但等这事儿真正发生了,慧读国际以“钱已经用来给老师开工资、交房租”为由,告诉文娟:“没钱退了。”
这可能是一种借口,但也可能是事实。由于对场所极度依赖,线下教育机构房租高昂,不开门,就没收入。
不久前,国内知名青少年橄榄球培训机构巨石达阵北京直营校区就曾深陷停业风波,涉及学费达千万元。
9月份,有学生家长在微博爆料,北京仲盛广场店和七宝凯德店的纽约国际早教,突然宣布停课,据统计目前共有500多名学生家长遭受损失,总金额达到数百万元。
担心慧读国际也会倒闭的文娟,在被游说转线上课时,最终同意了,她想给对方、也给自己一个“既能避免损失,又能让孩子学习”的机会。
线下无法开课后,机构游说家长转线上(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但一星期后,文娟就主动要求停课了。这个由线下转来的所谓线上课,不仅将原有课程安排里的晨读英语和课间操全部取消,孩子好不容易安安静静上了十几分钟课,好不容易屁股不扭了、脑袋不乱转了,就得做做眼保健操、休息休息。此外,文娟还得全程陪读。
等文娟再次提出退费请求后,机构直接置之不理了。自此,文娟开始了漫长的维权路。
跟文娟有相同遭遇的家长不少。他们都尝试找了慧读国际总部,但总部的回复是,他们不参与该加盟机构的经营和管理,只在收取一次性加盟费后,给予其4年的品牌、教材体系、系统等的使用权。
总部不管,文娟和其他家长只能自己来。他们一面联系慧读国际,一面拨打12345热线,还有人尝试联系媒体,希望借助舆论的力量给机构施压。
没多久,工商所出面了。所长安慰他们不要着急,表示自己也在一直盯着,此外“慧读国际在房东那儿预留的押金足够退还他们所有人的学费”。
文娟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
没过多久,家长们请求跟慧读国际法定代表人的会面,在所长的安排下得以实现了。要知道,自从维权事件发生后,该公司法定代表人从来没露过面,仿佛这公司不是自己的一般。
谁能想到,公司还真就不是法定代表人的,只是因为房屋产权方有些特别,房东为了转租出房子,“被迫”当了法定代表人。而房东跟慧读国际之间本身也有官司,“听说公司欠了房东一大笔钱”。文娟琢磨着,要是这样,押金肯定不会用来退他们学费了。
所以虽然所长一直强调“房东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希望家长提供合同、发票等证据给房东,好让他去跟机构对质,但文娟犹豫了,“房东也没透露出要回钱后,退学费的意思”。
文娟不得已,开始寄希望于诉讼。
诉讼的过程十分曲折。同样版本的起诉书,她被打回来好几次,法院先后以资料中缺少股东身份证、原告必须改成孩子的名字为由,让文娟撤销重提了四次。
好不容易提交成功了,一通来自调解员的电话又将她的希望打入了谷底。“调解员就强调,疫情下这是个没有办法的事,家长也有一半责任,让我们去转线上上课。”可当初,她只想让孩子有个学习的地方,又有什么错呢?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跟调解员沟通没多久,机构通知文娟,慧读国际摘牌了,孩子们可以去合作校上课。合作校只有一个校区,提供的教材和教学体系也不是原来的。不过,转校的人被要求重新签订一份协议,“协议里有一些霸王条款,比如在什么情况下机构可以不退费的内容”。
文娟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前不久,我们当中有个家长要开庭了,但法院通知他,机构的大股东被打住院了,无法出庭。”
文娟不知真假,但另一个家长从朋友圈看到,就在开庭前一天,这位大股东还在逛街吃冰淇淋。
千层套路
公开数据显示,近半年来,全国线下培训机构注销企业数量为18885家,每天有近百家的培训机构注销。
为何教育机构频发跑路事件,而消费者维权很难?
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律师郭韧告诉市界,教育机构维权难的原因在于收费制度为预收费,消费者虽然提前交了一大笔钱,但消费时长还需要很久。在这期间,教育机构一旦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很容易会拿钱跑路。
细细分析,可以从中发现很多相同的套路。
首先,这些机构为了招生,会给自己安一个很高的名头。
像文娟报名的慧读国际,并非有名气的机构,成立时间也很短暂,之所以能吸引很多家长报名,是因为它当初宣称自己是某名校的合作机构。但实际上,国家是坚决禁止中小学校与校外培训机构联合招生的。
其次,忽悠家长报名长期课程。
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商业模式不同,教培机构采用的是预付款制度。在这种制度之下,已经出现过多次教培机构携大笔金额跑路事件。为此,国家出台了相关政策,规定教培机构一次收费不得超过3个月。
但从当前情况来看,机构虽然提供了“三个月一交费”的选项,但却同时宣传“报的课越多,课时费用就越少”。
文娟举例道:“比如绘画课,如果以三个月为一周期,那么一节课就得340元。但如果一次性交清两年的费用,一节课的学费会降至200元。”
还有一位家长告诉市界,她给儿子报名的所有课程中,只有新东方、学而思严格按照了三个月一交费的规定。
有机构为了应对上边的政策,会将一个学期的课程分为ABC三门课程,这样一来,明面上就变成了,家长虽然一次性交了超过三个月的学费,但却是在交三门课的钱。
一旦出了问题,机构惯用的伎俩为“拖”字诀。
同样给孩子报名了慧读国际的杨柳告诉市界,她从3月份就开始要求退费,机构答应的时候毫不犹豫,但一到退费就拖延。先是说,钱都交了房租跟工资;然后再说,退钱要等到7月份,那时机构才有人上班打款。在这期间,机构不停地游说家长转线上,试图将“放弃上课权益”的责任转嫁给家长。
最后,就是精心策划一场“体面”的脱身布局。低级的脱身,是直接卷款跑路。而高级的脱身,则是改换门庭,重新开张。
金蝉脱壳
李丽萍就在不久前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这其中的套路。
她在2019年3月在巧虎KIDS给小儿子报名了48节课,当时还赠送了6节课,一共是10880元。
当时机构承诺,孩子1周岁之前在巧虎KIDS上的课全部免费。直到2020年8月,小儿子的正课也就上了6节课。
巧虎KIDS承诺退费后,要求之前的赠课按市价260元/节扣除,同时扣除书包、T恤等赠品费用(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巧虎KIDS成立于2006年,是一个比较有名的早教机构,以其深入人心的动画形象深受孩子们喜爱,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有门店。李丽萍报名的机构在丰台区银泰百货中心三楼,也是一家加盟机构。
“我一直都很信任这个品牌,包括我家大儿子小时候用的也是它的教材包和课程。”即便是疫情期间,李丽萍也没想过它会出事儿,毕竟老师们还在群里发各种安排,让家长们放心。“谁知道8月份的时候突然就一纸公告,宣布破产了。”
但事实上,所谓破产,也是一场精心谋划好的骗局。
李丽萍后来了解到,这家机构在6月中旬就开始搬家了。但在7月底的时候,他们还在联系家长说马上要复课,如果有报名需求的可以安排上了,还在忽悠家长交钱。
巧虎KIDS背后的运营公司为北京思凯文科技有限公司。市界查询天眼查发现,该公司曾在7月16日做了工商变更,注册资本从原来的500万元变成了10万元。
通常注册资本代表的是公司的债务清偿能力,从500万元降为10万元任谁也想不到,只是一次简单的培训行为,但从被忽悠报名长期课开始,家长就陷入了要不回来钱的风险中。拖延、转校、篡改合约乃至减少公司注册资本,一步一步,都为其卷款跑路做足了准备。,也就意味着,家长们作为债权人的权利被削弱了。
文娟算了一笔账,会员们的缴费金额都在1万元以上,多的还有6万元的,他们那个维权群人数近400人,而据她了解,这个机构报名的会员有480多人。即便按照每个会员1万的学费计算,退费金额也差不多500万元,真实的金额只高不低。
机构拿着这笔钱“东山再起”似乎一点都不难。
对此,郭韧建议消费者一次性不要买太多课程包,此外,在购买服务时,最好不要用现金,保留转账记录。“如果转账给个人,要留下个人名片、核实身份材料;如果转账给公司,一定要先确定转账的公司是否和提供服务的公司一致,同时确认公司的营业执照、注册资金等相关资质条件。”
目前,有一些教培机构存在不去教育部门备案的情况,这种机构提供的服务是决计不能购买的。“如果机构连资质都没有,消费者直接转账给个人,维权会更难。”
消费者最好一开始就尽量避免卷入其中,因为即便立案了,如果抓不到人,消费者只能自认倒霉。
“我前两天刚给我儿子在新机构报了一学年的课程,不到3万块钱,也是一次性全交的。”李丽萍告诉市界,“我交钱的时候都是哆哆嗦嗦的。”